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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生出这思绪三千,死便将这三千还给这世间。待到世间无我所念,我便自在飞升。”

她百思不得其解,凑过去问道:“仙君,这话是什么意思啊?”

他摇摇头,睫毛扑闪了一下:“我也不知道。”

他修长的手合上那本古籍,说:

“这古留文国的语言非常晦涩难懂,我也只能译出个大概,一千个人有一千种译法,或许我的这些看法也不是最贴切的,正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然而,苏湮颜却拍手称绝,率直地夸赞道:

“真好!仙君您翻译得实在太棒了!特别是抱怨负心人涯夫的那一段,实在描绘得生动之至!简直活脱脱的一个怨妇,要在字里行间呼之欲出啊!”

闻言,怀容仙君却瞪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我与怨妇是最心意相通喽?”

苏湮颜忙解释说:“没有没有!我完全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夸您翻译得妙极!”

但是他看起来,明显是有些生气了。

他敛袖站起来,收拾桌面,然后他把桌上的灯台也一并端了起来,递给她,说:“你拿着!回去路上别摔了!”

她不知道他的意思到底叫她是不要摔了自己,还是不要摔了灯台。不过,她至少感觉他那是在关心她。

可是,关心归关心,为什么他那眼神,怎么还是跟桓央一样的怨妇啊!

苏湮颜觉得后背一凉,于是赶紧走开。

她秉灯夜走,一回到卧房,就直接睡到了第二日天光大白的时辰。

眼见天光大盛,她连忙起来,赶紧做饭,昨日仙君他说要一块儿吃的。

可是到了日中,却只有陈灼谦一个人来。

“我师父他一大早就去看掌门了。”他咬着筷子说。

于是,一直到了这日傍晚,怀容仙君才回来。

而他一回来见了她,就立刻不假思索地问道:“饭做好了吗?”

苏湮颜没见过他对吃这么感兴趣过,于是爽朗地答道:“已经做好了!”

而这时,他又多问了一句:“那,有汤没有?”

她答道:“今晚没做,要不我现在煮一盅?仙君您喜欢吃什么汤?”

闻言,他便讲究地多嘱咐了一句:“要清淡点的,劳烦。”

方才他在说话的时候,看着她鼻尖微微一笑,但是一对上她的眼神时,那笑意便内敛地收了。

很快,他转过身去,不动声色地走开了。

此时此刻,黄昏的霞光却好似要给他的白衫渡了一层金粉。

她虽然已经答应了下来,但又忍不住心想:吃便吃吧,你还要多加一个汤,真是麻烦。

于是,她就从仙鹤的嘴里抢来几条鱼,随意煮了一个鱼汤出来。

好吧,她承认,是自己想偷懒了。

而到了晚上,菜都端上桌的时候,怀容仙君他径直就是往鱼汤里面舀了一勺。

只见,他当时新奇的嗅了嗅,却又像是嫌腥似的蹙起了眉。

诶呀糟糕,苏湮颜心想,他可能马上要说道她做得不好了。

不过没关系,知道她厨艺不好,他应该很快就会叫她走人了。

可谁知,他看着这勺鱼汤端详了很久,竟然一口把勺里的汤喝掉了。

而这时,她再问他味道如何,他竟然只说一句:

“不错。”

真不错?你认真的吗?

自己的劳动被赞许了,她终究还是很高兴的,只不过就是良心有点痛而已。

毕竟,你看就连那不挑食的陈灼谦都嫌弃说有点腥,而他却还说不错——他味觉不会有问题吧?

但是,在尝过那鱼汤之后,他那个表情看起来确实不太好。而且后来,他再也没碰过那碗鱼汤。

于是,她就在心里默默想,这点看来,是不是他在迁就她?

到了,这第二日的早晨,她很快就准备好了中午的食材。

算起来,她来这里也有半月了,他们师徒两个都已经非常熟悉她了,所以——

嘿嘿!

如今她的心里的那出戏,也早就盘算好了。

这日,云上峰里面唯一的三个人,围坐在小桌边。

怀容仙君托着饭碗一口一口的品味,而陈灼谦则咬着筷子思索吃哪个好。

本着饭桌上好谈事的想法,她发言打破这寂静:

“灼谦啊,住在你们海角之巅是不是很危险啊?那里可是仙魔两界的边境,要是我住在那里,一定天天都提心吊胆的。”

陈灼谦还在嚼着嘴里的饭说:“还好吧。我们那里管得很严,况且我们那里个个都很厉害,没人敢造作生事。”

苏湮颜就开始夸赞他:“灼谦,你可真厉害!果然说海角之巅的人个个都是保家卫国的爷们,真是名不虚传啊!”

听了这话,灼谦一下子就来了兴致,他拍了拍大腿道:

“那可不!没点真本事,哪能在海角之巅混啊?不瞒你说,我们那里是仙魔交界,魔族的人我也见过几个!”

苏湮颜好奇道:“哦?“

陈灼谦继续说:“你不知道,他们魔族的人可奸诈了!他们从魔界偷跑到我们那里,还把魔族的一些玩意儿拿到我们那儿的黑市上买卖——

不过你还真别说,那些玩意儿倒是都很是新鲜,我有一回碰巧见了,也实在开了眼界!”

随即,陈灼谦话锋一转:“但是,不好的一点是,如果你要是一问他们价格,那价格可是贵得,堪比强盗啊!”

“但是,你一旦说贵,他肯定就跟你吹!什么魔族狐王的尾巴毛,魔君蘸过笔的砚台,什么魔族第一美女用的脂膏......反正你也不知道魔界的事情,而他们吹起来就一定是天花乱坠……”

听到他这么说,苏湮颜就不禁心想,她魔族的同胞们做生意真不容易啊!

你看,他们冒死跑到仙界来,不好好赚他一笔怎么甘心呢?

不过,她倒也很欣慰,这个陈灼谦大抵也是见过些世面的,倒不像其他的仙人们一样谈魔色变。

于是她又问:“那你看到了魔族的人,你不怕他们吗?”

陈灼谦正说到高兴处,又响亮地拍了下大腿:

“怕?你怕他作甚?你怕他三分,他倒怕你七分!这些魔族多半是在魔界混不下去的逃犯或者结了什么大仇之人,他们来仙界无非就是混个营生。

在我们海角之巅,他们不敢溅起什么浪花,甚至他们中有的人,在我们那边生活了几年之后就改头换面说自己是仙界人了,其实他们到哪本都一样的。

要是有机会的话,你有天走在我们那里,隐藏的魔族的数量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但是呢,他们从来不敢声张,毕竟我们那里管控得甚是严格。于是他们隐姓埋名,从此就做了个本分的仙界人。”

苏湮颜心想,听说这海角之巅,几千年以前还是魔族的地界呢。

看来,如今这仙界看管的也还可以,这么多年都没有生出什么事端来。她记得自己来仙界的时候,并没有走海角之巅的那条路,他们直接就是从留文岛附近的水路到达的仙界。

他们一行人当时没有从海角之巅那里走,也正是因为听说海角之巅进出管制严格。所幸的是,他们从留文岛来仙界腹地的路上,竟然一路通关平顺,或许是让贤堂公关水平高吧!

“不过”,陈灼谦又道:

“你说的确实也不错,我们海角之巅的确是一个鱼龙混杂之处,不是一般人能混的。但比起那边,我倒更喜欢明觉山,这儿清静。”

陈灼谦说完,一把放下了碗,筷子扣在腕上发出一声“吧嗒”的脆响。他撑着手,歪着头,模样活像一个来自海角之巅的社会小哥。

但是,果不其然,他做出这副动作绝对是要招他师父的骂。

怀容仙君方才一直在旁边听,见他这个模样,实在忍不下去了,于是正儿八经的给了他一记眼色,道:

“你再做出这种动作,就回你的海角之巅去吧!哪天你若是整点什么仙界的东西拿去魔界卖,也能赚他个衣食不愁,又何苦跑来修习仙道。”

他那语气不重,但是陈灼谦却仿佛如雷贯耳,他立马盘腿坐直,端正庄严得活像在学习一尊佛。

闻言,苏湮颜不禁笑了几声,

她于是趁机又问:“正是因为你们那边有严控死守,才有了我们明觉山如此祥和的太平日子呢。不过,你说要是真的不小心哪天,仙界跟魔界打起仗来,这首当其冲的,不就是海角之巅吗?“

这时,灼谦又来了精神,拍胸脯继续说:

“这点你放心吧!我们那里军备充裕,精英荟萃,随时都可以应战。“

说到这里,他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眉毛一挑。

他看向他师父,说:“对了,其实,我此番来,我父亲还托我了一件事,我需得告诉师父您——

但是我想您应该不会轻易同意的,所以还得您自己斟酌。”

怀容仙君看了一眼他,道:“你说吧,这里没有别人。”

“我爹爹说,如果您愿意的话,他想邀去一趟海角之巅。”

听闻此话,苏湮颜反应比当事人还要大,不过,她身为一个婢女,还是需得忍住不发。

她的神经向来很敏感,听到他们这么说一下子就联想到一些东西:

要知道,这边境的军部,好端端的邀请一个医仙去前线做什么?莫非是,他们已经做好了打仗的准备?

而那当事人,却从容地放下汤勺,问道:

“柳洲仙君邀我去海角之巅?所为何事啊?”

陈灼谦解释说:“我父亲知道我此回要拜在您的门下,高兴坏了,而且他说只要您肯赏个脸光临我海角之巅,他一定好酒好肉恭候您大驾。”

怀容仙君却笑了,他给陈灼谦舀了一瓢汤:“我去不去海角之巅,不是由我自己说了算的,那可还得请示你掌门师尊。”

灼谦点点头。

苏湮颜心想,他是真的去不了,还是只是拿掌门当了个幌子。

如果真去他去海角之巅了,自己肯定是不能跟着一起去的;但如果真的能一起去了,倒不如她自己先偷跑回魔界算了。

不过,她今日听了陈灼谦这些话,她冥冥中觉得这海角之巅有些不寻常,但又不知道是哪里奇怪,只有一种直觉:

她总感觉,在海角之巅的军部,定然有破天狼的原毒储备,而此回柳洲仙君此回托其长子去请明觉的怀容仙君,兴许也与这“破天狼”什么的军事原因有关。

到了这日黄昏,她正准备洗菜做饭,忽然听见门口有什么声音,可是出去一看,却没有人。

可正当她回屋了后,突然看见窗户口有个白袍人影!

这可把她吓坏了。

当时那人不声不响,白衣衬着绿树,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外面的风景——可他突然一动,她这才发现那可是个人!

她捂着心口,喘着气说:“仙君,您来了怎么不说一声?”

他的表情定格在窗户里,有些漠然:“你有这么怕我吗?”

说完他走进了厨房,把手里的一条鱼放在桌板上。

没错,他提了一条鱼过来。

苏湮颜觉得这条鱼跟他的整体形象很不搭,这倒有点像花羡做的事情。

花羡就算牵一头牛来也是那么风流倜傥,但是这条鱼在怀容仙君的手里,也同样拎得那样稳当,甚至他还熟练撸起了袖子,端起了菜刀。

“我今日是要告诉你,鱼汤可不是那样做的。”

她看着那尾鲤鱼甚是肥美,不禁问了一声:“仙君,您下河摸鱼去了?”

他却将那条鱼铺在砧板上,淡淡一句:“要一条鱼有何难?我才不像某些人,为了几条鱼去跟仙鹤打架。”

苏湮颜不禁记起她初遇此人的时候,那是何等的尴尬——

原来他还记得呢,不说还以为他早忘了。

苏湮颜挠了挠头。

看着他端着菜刀,平稳的把那条鱼给横着切开了。

这画面虽然有点血腥,他却得心应手,好像以前没少做这种事。

那双骨节分明的手,沾上了血污,游刃有余,最后他鱼肉切成了均匀的小片,就连骨头都给剔掉了。

而这时,她开始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仙君,你说,这鱼切开来,和人切开来,是不是都是一样的?“

他却被她这话吓到了。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却见她满脸的求知欲,于是放下菜刀,正儿八经的说:

“剖人用这种刀,可是远远不够的,人骨头是很锋利的,会割到手。”

听闻此言,她当场就感到了脊背发寒,不禁往后退了一步。

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温声道:“放心吧,我不会剖人的。你过来,帮我捋一下袖子。”

她走上去,帮他把宽大的袖子往上提了提。

他当时停了那么一下,又继续把鱼肉装进了砂锅里。

他舀了一瓢水洗了洗手,手一挥那砂锅底下就生起了火。

她欲把切好的葱姜放进锅里,他却一伸手拦住了她:“这可是三味真火,你想和上次一样被烫吗?”

她立马想起了她上回在石洞里被烫伤的经历。

记得那次她虽然被烫了,但在擦了药膏之后,竟一点疤痕也没有留。

他掀开锅盖把佐料丢了进去,耐心地在一旁等着。

而苏湮颜还继续洗她的菜。

只不过,有时她会感觉后背发麻,好像觉得他一直在看着她——

但每次,当她以为有什么事情的回头时,却看见他依旧认真的看着扑腾的砂锅。

许久过去,这两个人都一块儿呆在厨房忙活。

此情此景,竟总是让她以为,自己是跟花羡呆在一起,以至于做完了菜,她还差点要叫出一声“表哥”来。

“表”未出口,她连忙收住嘴,道:

“仙君,今晚三菜一汤,如此可好?”

他拿起勺子尝了一口汤,点了点头。说:“你尝尝看。”

她凑过去,接过他递过来的汤勺。

那口味竟然非常鲜香,就算跟花羡这样的大厨做得不相上下。

就是她想不到,这堂堂云上峰峰主居然也会做菜。

“想不到仙君您做得汤如此好喝,叫我下次都不好意思班门弄斧了。”她真心佩服。

他就将桌子擦干净,甚至弯腰将地上掉的菜叶都捡了起来,有些叫她刮目相看。

他从容地说:“这并不是什么难事,云上峰常年没有侍从,以前我也经常这样做给师父和师弟吃。”

经过他这样轻巧的说了一句,她顿时觉得很愧疚了,连个汤都不如主人自己做的香,搞得她在这里一点意义都没有。

剩下的几个菜,也都被他承包了。

他连做个菜都一丝不苟,连加多少蒜叶都算好了,手法可谓非常之老练,完全不像个峰主,甚至还可以跟去山下膳房的花羡一较高下。

他拿着筷子给她,叫她一一尝过。那菜肴一入口,那味道简直就是把食材的价值给做到了极致——

你能猜到这云上峰峰主这么会做菜吗?她认为他都可以去开餐馆了!

于是乎,她就更加自愧不如了,垂头丧气的仰天长叹一气。

所以,在后面几日,就常常可以看到这样的一幕:

苏湮颜日日苦心钻研菜品,誓要做一个厨中英豪。

怀容仙君见她竟如此认真了,很是出乎意料。

于是他告诉她,这烹饪之法近乎药理,药物和食材其实无异,你要是能把药给煎好,做菜也一定好吃。

苏湮颜偏不信一定要懂医才能做出好菜这个理,她非要背其道而行。

于是她不出两日,就研制出了一道新菜,名为:油爆辣酱丸。

此菜,乃是用最滚的油,最辣的辣酱,配合重口味的酱料勾兑,用的是最大份的肉饼,顺便还可以蘸醋吃,可谓一个爽字了得。

陈灼谦吃了一口后,大喊一声:“爽!”

而怀容仙君尝了一口后,却连喝了好几杯水。

他评价说,这是道“食之无益”而且“最易动火伤肝”的菜品,还要把它从菜单中划掉。

别呀!

她那么努力做出的菜,居然被这样评价!

苏湮颜于是就想,他虽嘴上这么说,心里说不定是嫉妒她对于配料方面的天赋,毕竟,这可是她对魔族一种风味小吃的进行的改版,在这仙界可是闻所未闻的!

可惜的是,如今它在仙界一出世,竟也必要克服这种水土不服。

哎,只可惜了他们仙界的人,是没有口福能够享用此等美味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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