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梵净掌门一脸老辣:“你们啊!还是对人太宽了!”

他深吸一口气,面色颇为不悦,继续道:

“小龙王殿下虽说是琼舟尊者座下的徒儿,但是我来卢峰与云上峰乃是一脉相承的,我看着他这举止行事实在令人冒火,就顺便替祖师爷好好管教管教他。我给他一本《君子修仪三百章》,叫他抄上个一百遍,也好让他参悟一下什么叫做仙门之正统!”

梵净掌门特意加重了“正统”二字。

虽说如今这仙界早已算不清什么正统不正统的,但是他也听得出来,掌门说这话却有要维护他云上峰的意思。

怀容仙君无奈的心想,这下小龙王殿下可是有苦头吃了。

这梵净掌门的来卢峰教养弟子,向来是整个明觉山最严苛的:他叫你站,你绝对要挺胸抬头,目光不可斜视,表情亦不可有悲伤之色,就连平常休息也不能靠墙,说话也不能歪头,坐着写字的腰板甚至动不能动......不过这些规矩也已是最轻松的了。

而这些规矩的开创者,正是梵净掌门的师父彦启仙尊。彦启仙尊是何人?他乃仙界开荒建业之祖师。

他晚年时将一些日常规矩编着成了一本《君子修仪三百章》,发给了整个明觉山的弟子来践行。在这其中,他将“君子”的言行举止全部细化了,甚至到了一举一动都要用尺子来测量的地步,比如走步时腿抬起多少,伸手接物手该放多高,甚至吃饭时应该嚼上几口都做了详细规定.....

而他的师父姜舒仙君,他与梵净掌门同为彦启仙尊的弟子,受其影响更是深厚,甚至更有将其发扬光大之势,以致于少有弟子肯拜在他们的门下。

当然除了他自己,不过他是根本没得选。或者也有那些一心向道的弟子,或者是真心很想步入仙门正统的人,比如他的师弟。

他自己倒还好,生下来就是按照规定怎么吃饭怎么走路,做起来也颇为顺手,只不过他师弟当年才是叫苦连天:记得很久以前,他夜半总是要哭,还总是吵着说要回富娥山——而在师父的一声怒吼之下,他就哪里都不想去了。

至于这娇生惯养的小龙王殿下,掌门尊座既然亲自较授礼教,他也该好自为之。

梵净掌门今日心情甚好,跟他跟他说了好一会话,语气亲切之至,简直堪比他师父在世。

他还顺便非常关切的,帮他把徒弟的人选都给定下了。

这下好了,他百般推辞不得,最后还是在掌门的再三坚持之下,无奈的应下了。

梵净掌门不光做了这件事,他另外还说了这样一句:“青未啊,我当年罚你在承天殿前跪了三日,你可还埋怨师伯?”

他忙道:“不敢。想必,这里头定有您的深意。”

梵净掌门点了点他那花白的头,意味深长地说:

“你可知,卓者必不可群。想要鹤欲立于鸟雀之中,必须先自珍羽翼。这便如我年轻之时,那时我也是才高貌俊,举止风雅,为众人之所嫉。只可惜我当时不信“红颜常薄命,峨眉招非议”这个道理,我在年轻之时最是贪恋风流之事。”

他想了想:这端庄严肃的梵净掌门居然也曾是个花间客?

掌门整了整衣袖,说:“只因,那时的众仙女皆喜悦我,我便更为狂放,常常醉卧于美人膝下。这些事,在老一辈的众仙里面,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他又转念一想,掌门说这个做什么?难道是梵净掌门听到了关于他与花圆圆的什么风声?不然怎么会跟他说出这种话来?难道掌门都注意到了他的作风有问题吗?

然而掌门他其实并无此意。

他看着袅袅生烟的香炉:“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正因我贪恋风流,我不光是荒废了术业,而且还在众仙里面把风评搞得不太好。

这也导致我多花了十分的力气,缓了好几年,才登上的这掌门之位。不然我早在先师去世的那年,就能顺利继承他的衣钵了。这全因当年我压不住众仙,所以才往后拖了百来年,多费了好些力气才登上今日之位。”

他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你可比我当年还要出色。你若是能早早的明白这个道理,就不要再去做一些无用之事了。”

他苍老的眉毛又是一挑,说:“青未,你可懂我这个意思?”

此话一出,他立刻就懂了,忙谢掌门抬爱。

就算是在离别的时候,梵净掌门还这样说:

“今后若是有什么难处都可跟我说,既是自己人就没什么不能讲的。”

那话音刚落,静室里的熏香柱子掉下半支灰,那尖上的燃点瞬间被擦亮了。

他拜别掌门。可他刚刚才出门,却在碰见了轩亭长老。

这轩亭掌门一脸春风迎面。他路过之时,笑眯眯的朝他颔首示意。

他与他注目相对了一瞬,彼此皆含义颇深的相视一笑。

而这二人对视一笑的原因,便正是那洪台仙君所猜测的——私下交情。

他与轩亭长老确实有私下交情,而当初轩亭长老在掌门面前夸赞他,正是因为此。

其实姜青未这个人,也并不全是他表现得那样纯善。如果真的以为他有那么良善好说话,这么多年能他在仙界混下去吗?

笑话。

这个人自小没有爹娘庇佑,又寄人篱下,他做的最多事情,无非就是取悦师长。其实他在这一方面比洪台仙君更老练,只是他有时不愿意再去做而已。

可造化弄人。

奈何他的师父虽然一直都谨小慎微的恪守着繁规,却还是落了个早丧的下场。而更不巧的,那时正值明觉与彭山南岭争夺仙门第一之时——

这件事说起来颇为麻烦了:

当时明觉山刚损了一员重将,众仙只顾着焦虑,于是在姜舒仙君前新丧之时,那一众德高望重的同门前辈们,急于顶替姜舒仙君的位置,也纷纷觊觎云上峰这方宝地,一个个的都劝他这年轻的弟子早日将这峰主之位让贤。

姜青未依旧记得,他们当时是这么说的:他们说他这样是“占其利而无作为”,是“徒有名而无其实”,是“稳不住仙道根基”,是“才德不能配位”,是“有损明觉之实力”。

其实他那时也并非不肯,这峰主谁爱当谁当去。只是当时自己孑然一身,除了这云上峰之外,竟无一安身立命之处,就算回忆起来也甚是惭愧。

而那时的掌门师伯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他不因为走了师弟而悲戚,反而一心只想着以交融和柔之法来缓解两派之矛盾,他甚至还打算把云上峰这方福地,割给彭山长老,以此求他让个情面出来。

这其中的有些人,几乎是日日造访云上峰,个个说话尖酸狠辣,势必要把这山头给夺了去,他们还说,这可不是为他们自己,而是为了整个明觉山。

于是在此等大义的指使之下,众仙长可谓都非常之强势。此时声势已经大起,可谓是每一阵风声都可拨乱天平,每一滴汗水都会加重计量。

不过他那时竟也不是很恨。他只是简单的期盼着,若是能有个长辈替他来声张几句,其余的人或许也不至于如此明目张胆的,去为难他一个刚刚被迫出师的后辈。然而并没有。

正是在那个时候,他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福薄者难承重担”这句话。可就在他快要信了这道理之时——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富娥山的那场大灾猝然而至——他在惊讶之余,甚知这必是自己临危翻身的机会,必是扳回败局的最后一息喘气,于是他几乎是费尽了全部的心思,日夜不歇,争分夺秒的研究对策......

所幸老天待他并不薄。

他没想到,自己竟真的赶在了其他的医仙的前面,想到了止疫之法——其他的医仙竟仍旧毫无头绪的原地打转。这下好了,他不仅遏制了这灾情,稳住了地位,还一朝直接破了蛹:为人他美名加身,为官亦是平步青云。

可是,纵然他刚开始是出于这种功利的目的才去配制止疫的药方,但当他见到富娥山的尸横遍野之时,心中震撼与悲怆还是不会少的。

他不知为何,对这苍生深感愧疚。于是那时他就向着富娥神山立誓,从今往后必要以惠泽苍生为己任,以叩谢这天地的提举之恩。

而在此之后,他便更知自身之浅薄。

他知道其他的仙者皆是修为高深且经验丰富的,于是他便更加勤奋的修习——这样坚持多年下来,几乎就快要忘却了凡尘。

而在这过去多年之后,洪台仙君他广结党羽,一时得了势,竟还要跟他来示威。

这可怎么得了。纵然他无心在掌门面前争宠,但基于你不惹他他倒惹你的恐惧,他必然也要吓唬他一下,好让他知道哪些话当讲,哪些话不当讲。

轩亭长老在当年也是过去了富娥山的。纵然他二人平日里交集不多,但是他晓得轩亭长老定是最了解他了,只要他对其道出实情,他必会出手帮他一马。

只不过没想到,这轩亭长老这一番好话竟用力太猛。今日的梵净掌门竟对他如此关照,甚至要拿出掌门之位来说话,这实在叫他诚惶诚恐了。

下山。

来卢峰的金顶大殿在远处闪着光,树高蔽日,挡住了天。

他立于石狮雕栏的旁边,那日光穿过的茂密枝叶,斑驳的树影落了他满身。

他不禁摸了摸着石狮的头顶,心中已然是一片澄空。

他知道,利欲若要加身,身心必要先受其桎梏。

可是,这真的是他想要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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