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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未趴在地上睡着,忽听见一阵门锁被打开的声音,几个魔兵随着阳光一起闯了阴黑的地牢。

那些魔兵叫他站起来,将他双手反绑在身后,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他们便拿出一个布套盖住他的头,牵着他向地牢外面走去。

这是魔界要撤军了。

那些魔兵一把将他推进一辆密不透风的马车,但临走时依旧没有摘掉他头上的布套。

没过多久,那车动了起来,虽不知道要将他送往哪里去,但是路上的颠簸却一下下地牵动伤口,让他痛不欲生。

他在车内想睡一会儿却又无法入睡,背上的冷汗一直冒,好几次都是昏过去又醒过来,直到一回有一个魔兵下车,好心给他喂了一口水,他便趁机问了一句:

“去哪里?”

那魔兵笑着怼一句:“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难不成还是去你们明觉山?”

他面色苍白地看着这魔兵,上下打量一下他,清冷的目光仍有来时的傲气,那魔兵看得愣了一愣,直接又将头套给他戴回去了。

马车一直向前行进,整整两天两夜之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车停下了,而他已经无法动弹。

魔界人也怕他死,终究还是将他从车里弄了出来,摘下头套摸了下鼻息还有气就放心了,他们带着他走进了此行的目的地。

他也是难得有机会看见外面,抬头就见头顶是一方青天,那久违了的蓝天白云。

清风吹过他苍白的脸,阳光慷慨地洒向他,却无法将他救赎,他一路被那几个魔兵领着走。

只见,那些魔军将他带到一个气宇轩昂的宫殿门口,他看见那宫殿的正门明显是留文国的形制,高高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古体字:

鸣雪宫。

“看什么看?!”

那魔兵终究还是不想让他知道这里是哪里,又拿出头套再次蒙住他的头,他的视野又重回黑暗。

随后,那些魔兵将他交给另外一群人,那些人一样也是魔界人。

他们领着他向着鸣雪宫里面走。这次的魔人明显较之前的魔人温柔一些,竟然还会提醒他注意脚下的台阶。

本来他还以为他们又要打算将他带到一个幽暗的房间里关起来,却没想到这些魔人在里面兜兜转转,最终却将他带到了一个熏着暖香的地方。

这里燃着的香沁人心脾,但他从前却不曾闻过。

他们朝着他的膝盖后方踹了一脚命令他跪下来,随后像是怕他跑了似的,又拿出一道捆仙索将他牢牢捆缚。其实他们大可不必如此。

随后,那些人走开了,留他一个人在里面,屈辱地正跪当中,像是要等什么人来。

然而,他等了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直到香炉里的香燃尽又重新点上,在他等了将近两个时辰后,等的人终于来了。

*

“神主安康。”

侍女给来人请安。

地面传来轻软布鞋的声音,步伐声音很轻,应是个女子。

那人走近了,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一步一步地走向他,近到他能嗅到那人衣裾上带着的香,清冽而幽雅,却带给他一种压迫感。

沉默许久之后,那来人终于说话了,声音来自于他的头顶正上方:

“仙魔谈判时我没来,听说你当时凶得很。”

那声音柔雅中带着刚劲,清澈中藏着城府,他怎会听不出来?

是她来了。

感觉到她缓而不急地蹲下身来,伸出手,慢慢地掀开覆在他头上的布套,像是要揭开他所有的伪装。

曾经他有多么高傲端雅,如今就有多么狼狈不堪,在仙界何等尊贵的明觉掌门,今日却这般卑躬屈节跪在她的跟前。

他的容颜未变,只是看着憔悴了些。

他仰头看她,那双眼睛依旧清润如潭,然而眉眼间却多了一层阴霾,再也不是她爱的样子了。

而他的眼睛里,映着她此刻的模样。

苏湮颜此时正立于堂中,匀净鲜妍的面上是冷淡的表情。她的眼神没有了温度,一如她在战场上的潇洒无畏。

她身着一身雪色盘扣绫罗裙,外罩是晚霞色的大袖衫,衣角上绣着的是经典的魔界凰羽图腾,整身都是魔界的式样。

此刻的她是那般气质如兰,姿仪不可方物,少了份少女的单纯之后,更添三分贵气凌人的威严,叫人看着挪不开眼。

可是,如今的她看着好陌生。

她彻底变了。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跪着的男人,想到当年在明觉山,他也曾类似这样过羞辱自己,风水果然轮流转,想不到他竟然也有这样跪她的一天。

情海之深,不可泳也。

苍茫世界,不可方思。

在燕乐关的那日,强行开启时空之墟的那日,她极尽所能地收集天地灵力,当巨大的灵浪反复冲刷她的魂灵,她终于了撞开尘封的那段记忆——

那段记忆里的确有他,但那段情谊,被藏在一个最深最深的角落,最隐秘且最诚挚,最复杂且最无私,当罪与爱相互交织成一张网,前世的她被活生生地网死其间,而当全部谜团拨云见日之日,便是她重新归来之时。

而他依旧没有说话,果真就跪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着他如今的样子,她不禁要感叹,曾经的爱,在死过一次之后是不是真的会淡不少。

如果现在要她将当初的路再走一遍,她一定会对他生出一种全新的态度,但只可惜那时的她喜欢感情用事,以至于从来没看有真正清过眼前这个人,仅以前世的记忆来评价他那简直太片面了!

怀着再世重生的清醒,她深吸一口气将心绪平静下来,用绝对公允的语气将他的罪状一一陈述了出来:

“当初,第一次仙魔谈判,在水鹤谷,还记得吗?”

她冷哼了一声,这声冷哼极其讥讽,而到她的嘴边却只是一个释然的语气。

“记得当时协约都已经签好了,你因忌惮着我会一些奇异的术法,在此时故意将我支开,与我说了一些不轻不重的话,好让我远离议事的厅堂。这后来就发生了诈降之事,所以水鹤谷的和谈从头到尾就是一个骗局,我说得对吗?”

听到这话,那跪着的人居然发话了:

“水鹤谷之事,我事先不知情。”

他说话间低沉的音色一如往昔,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听来只觉得这声音太刺耳,虚伪才应该是他真正的底色!

“诈降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会不知道?明觉掌门,你跟裕荣太子可最是同声同气的,况且你要是真不知道,出事之后这么多天你又去了哪里?你又不是不知道那魔界官员里面有我父亲!”

她崩溃的声音已经有些发抖,但她还要继续说:

“我父亲被你们抓起来,在你仙界的地牢里被严刑拷打,这个时候你去哪里了?”

“然而当时,我明明听到你一口一个你心悦我,你说要与我私奔去天涯海角,然而转身你就把我父亲抓了起来,把所有魔界官员抓起来严刑相逼,敢问你这是人干出来的事吗?!”

“当时的情况我有苦衷。”

看着她怒不可遏的气势,姜青未低沉地发言:

“当时的情行复杂,我也是猝不及防——”

然而最终,他的声音还是哽咽在了喉咙,望向她的眼神近乎是一种祈求:

“你若肯信我,我从未负你。你若不信我,我于你而言只能是仇敌,从前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而她将眼神收回,悲怆而空渺地看向远方:

“这么多年来过去了,你还是一点没变,你最会讲一些蛊惑人心的话,但现在我已经不吃你这一套了。”

她的声音清澈绵长,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决绝。

“想当初,你口口声声说,破天狼是虎狼之毒,绝不会用于兵刃之上,然而如今,如今还不是用在战场上了吗?你自己仔细回忆一下,这场大战,仙魔两界有多少亡魂死于破天狼,死在你那样一句轻巧的谎言之下。”

只见得她轻笑了一声,表情那般无奈,是将心彻底凉透了。

“而你,自始至终都在骗我,都在利用我对你的感情。当年,我的魂魄被锁灵阵封印,之后你没过多久就当上了明觉掌门,真真是好厉害,我对你佩服得那叫一个五体投地!”

“那时我也是迫不得已。”

他转头放眼看向她看的方向,看向她那破碎目光。

“明觉山是我的家,是我的全部,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它被别人夺走,况且当初也是因为你我才非要这样做!”

“你总有那么多的迫不得已。”

苏湮颜冷漠地哂笑一句,“本来以前的事我也不想再提了,但你既然先提了出来,我总要说几句,否则你还以为我不念旧情。”

“你都还记得吗?”他竟有些惊讶。

“前世的我是怎么死的我怎会不记得?!”

她的语气惨淡,颇有断情绝爱的意味:

“从云上峰,到海角之巅,从鸥歌岛,再到富娥山,全部的全部,我如今可是全部都历历在目呢!”

“也许你当初的确喜欢过我,”她道:“所以你也扎扎实实地恨过我。但终究,终究还是我爱你更多一点,我爱你付出了我的全部,而你对我的喜爱,无非就是基于你的掌控欲,你其实很少顾及我的感受,说到底你还是更爱你自己,你爱我就像你的脾气一样,自负又自卑,虚伪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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