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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楼睁着大眼睛看他,“宇文良时这回可算做了一桩好事你如今是打算和盘托出了么你晓得我好奇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满脑子歪斜,我怎么能不知道”说着调开视线,似乎不敢看她,坐起身,把袍子脱下,扔在了旁边的衣架子上。

难道准备就此舍身了音楼飞红了脸,扭捏地揉弄衣角,悄悄觑了他一眼,娇声道:“有话好说,你这么直剌剌的,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你看外面有人把守,我要是失手把你怎么样了,万一叫人听见了多不好”

他解衣带的手顿了下,早就习惯了她的奇谈怪论,终究还是忍不住感到羞赧,轻声嘀咕道:“这种时候不该是你担心贞洁不保么我是男人,你还能把我怎么样”

她翣着眼儿心想怎么又成了男人上回月白那事里扯出来的丝缕,她没来得及印证就被他回了个倒噎气,一口咬定月白乱认亲,是南苑王派来的细作。其实他的话细想想不靠谱,人家找的就是肖铎,这天底下有几个肖铎再说他待细作这样手软么,留着她的命,还说有他在就亏待不了人家,不是愧疚是什么

她心里隐约知道,离真相不过一步之遥,可她不愿意去探究,他的假话她也全当真话听,只要是他告诉她的,她都信。抹抹脸,突然觉得自己这样善解人意的女人不多见了,要是娶回家相夫教子,是那男人的福气。

她舔了舔唇,斜躺着看他脱得只剩薄薄一层里衣。他的身胚就是好,匀称修长,骨骼清奇。要紧一宗儿他爱穿丝帛的料子,那种料子很轻盈,做工上乘的多半是带些透明的,虚虚实实拢在身上,略一动此起彼伏,那结实的身子就在里间若隐若现,叫人垂涎三尺。

他脸色有些沉重,抬眼略一扫她,很快又避让开了,轻轻道:“先收起你的色心,我给你讲个故事。这故事首尾其实也同你交代过一些,今儿把它补全”他又躺回她身侧,说书似的娓娓道来,“十一年前,在阳谷县,有个姓肖的人家。这家有哥儿俩,哥哥叫肖丞,弟弟叫肖铎,他们是一对儿双胞,长着一模一样的脸。有一年阳谷县遭了蝗灾,肖家大人都病死了,剩下哥儿俩没处安身,就随乡亲们上北京讨生活。”他转过脸来对她一笑,“那年哥儿俩十三岁,正是长个子变声儿的时候。他们白天讨饭,晚上住窝棚,合计着开了春就上铺子里找活儿干,哪怕是当苦力,给人扛米送水,也要靠自己一双手挣饭吃。可是冬天那么长,那么冷有一天弟弟身上不大好,哥哥让他歇着,自己出去走街串巷。走了几步回头看,弟弟正和几个孩子一块儿蹲在牌坊底下晒太阳。哥哥放心走了,在豆汁铺子偷偷揭蒸笼盖儿顺了个窝头,叫人发现了,追出去一里地远。辛亏哥哥跑得快,否则腿都能给打残。哥哥兴匆匆回来,弟弟已经不在了。问边上人,说来了个肥头大耳的人找杂役干活儿,弟弟留了话,自己去挣钱,叫哥哥安心等他,回来一定带只烧鸡给哥哥打牙祭”

他哽咽了下,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平复下来,顺了顺气,又接着道:“哥哥等了很久,个把月没有弟弟的消息,他着急,每天出去打听,都是无功而返。后来有一天弟弟回来了,是趁着师傅在茶馆歇脚的当口偷偷溜了号。兄弟俩见面,也没说什么,把半两银子交给哥哥,让哥哥收好。哥哥不明白哪儿来的钱,追着问他,他才说自己给骗进宫净了身,这是买他子孙根的封口钱。”他说到这里愤恨地捶打床铺,“谁稀罕这个钱再苦再穷,没人想过要做太监可是木已成舟,身子废了,不进宫还能怎么样弟弟又走了,幸好是在酒醋面局供职,偶尔也能回窝棚看看就这么过了几年,宫里的日子不好糊弄,他地位太低,经常挨打,哥哥总能发现他衣裳底下大片的瘀青。终于有一天他回来,捧着头说头疼,原来他发现节慎库里有人倒卖字画器皿,那几个大太监给他下马威,一顿拳脚之后告诫他,敢透露半个字就要他的命。他被打伤了脑子,打碎了心肝,半夜在窝棚里咽了气。哥哥横了心找仇家讨命,于是换上弟弟的衣裳,两个人对调了身份,没有人看得出来。哥哥咬碎了牙,小心翼翼往上爬,终于进了司礼监,从随堂开始,一直到坐上了掌印的交椅,然后报仇雪恨,权倾朝野”他眼里有奇异的光,灼灼的,叫人不敢逼视,但是慢慢又熄灭了,变成一片死寂的灰。长长叹了口气,低头落寞一笑,“你怀疑得没错,其实我不是肖铎,我是肖丞。肖铎早在六年前就死了,所以不管那个秋月白的存在是多大的隐患,我都不能杀她。她是肖铎的女人,是阖宫唯一对他一片真心的人。”

故事并不多复杂,不过就是一出李代桃僵的戏码。以前要遮掩,自己也感到乏累。如今一口气说出来了,有种逃出生天的感觉。

本以为音楼至少会表示一下惊讶,结果她呆了半天缓缓点头,不无哀致道:“果然不出我所料可是你兄弟就那么死了,留下个痴情的月白又成了这样,可不是一对儿苦命人么”说完了上下审视他,很快从忧伤里脱离出来,咽着口水问,“阐明事实罢了,你脱成这样是为了提供佐证么”

她最近总能把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他的适应能力早就上了好几个台阶,因此镇定自若,只说:“今儿之所以告诉你,是因为这秘密被宇文良时发现了,他拿这个短板威胁我,要我跟他谋反。”

她终于愕然,“谋反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是啊,株连九族。不过老家闹蝗灾的时候族人死的死跑的跑,眼下还剩几个不得而知,就算活着,也是流浪在外查不出根底了。”他抬起手,拇指缠绵滑过她的脸颊,“如果单是这个把柄,我尚且不拿他当回事。可是他还牵扯上你我可以不顾天下人,但是不能不顾你。”

音楼怔怔道:“因为我么他怎么知道咱们的关系”

他微微皱了皱眉,这种事,只要旁人留心就不难看出来。她这趟鬼门关转一圈,他简直有点生无可恋了,当时没了主张,现在想起来还是太草率。难关过去了,由此引发的一系列问题却让人陷入绝境。他浮起一丝微笑来,但是笑容里全是颓败的味道:“他说是就是么我自然不会承认的。并不怕他拿私情说事,怕的是他对你不利也或者是我办事还不够稳妥,露出这么多马脚,现在想想很后悔。”

音楼垂下了嘴角,忽然感到害怕,为什么有种他要和她一刀两断的错觉她是真的成为他的负累了。她知道他们一开始就不应该,如果是彼此利用建立起来的交情,反倒是可以接受的,如今动了真情,那就是一场灭顶之灾。

“怎么办呢我怕他不肯罢休。”她靠在他身旁,他衣襟半开,她的胳膊从丝帛底下游过去,茫然抚他肋下那片皮肤,“不是你不够稳妥,是我不好。我这样横冲直撞,把你的步调都打乱了。如果没有我,宇文良时哪里是你的对手你因为要顾及我,弄得举步维艰。”

他居然没有马上反驳,略一沉默才道:“所以我的想法是”

“我要和你在一起”她慌忙打断他,怕他说出什么绝情的话来,于是就先发制人,仿佛这样能叫他改变心意。她几乎有点耍赖样式的,扳过他的脸来吻他,“我不管你是肖铎还是肖丞,我只知道你是我的方将。你爱我么你说你爱不爱我”

她那套缠人的功夫拿出来,他简直无力招架。面对这张脸说违心的话,他没有那勇气。他当然爱她,爱得自暴自弃。

他回吻过去,“你知道的为什么还要问”

她张开双臂紧紧箍住他,“因为我想听。”

他和她拉开些距离,看得见她脸上细密的汗,扯着袖子仔细替她擦,嗡哝道:“是啊,我爱你,从梨花树下那刻起我就爱上你,只不过你很多时候很傻,看上去呆呆的没有灵气,我就安慰自己,可怜你才会保护你。”

她在他腰肉上拧了一把,“爱就爱,做什么顺便踩一脚我最讨厌你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她蛇一样盘上来,凑在他耳边悄声问,“你说你是肖丞,那”

眼神和动作配合得很好,往下一看,意思明明白白。他面红过耳,郁郁道:“你关心的一直是这个,对不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把一双眼眸覆盖得惺忪朦胧,就着光瞧,总有一股难以言说的诡秘。他幽幽叹息,“我这阵子在不停反省,当初的确不够狠心,假如了断了这后顾之忧,就不怕任何人来挑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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