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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犬病疫苗拿回来的那天,陆湘和爷爷随车去农场,并在连部医院守了俞景现一夜。当时让食堂给她和爷爷弄饭,安排医院加床给他们休息的就是连长。

“小陆医生,”连长掐灭烟,迎上前道,“我听颜东铮说你爷爷受伤住院了,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好多了。韩连长,你怎么来了?”

“一位职工牙掉了,我带她过来看看。”

“哦。”一个牙,不是什么大问题,陆湘没太在意,“韩连长你吃饭了吗?我打的多,要不要一起吃点?”

“不、不用了,一起来的还有俩孩子,我这就去食堂看看,小陆医生你赶紧吃饭去吧,晚点我再去看望陆医生。”

“行。”

陆湘抱着饭盒进病房,她爷爷跟同病房的苏团长一家三口,以及俞言博已经吃上了。

“湘湘,”苏团长的爱人云依瑶,热情地招呼道,“快过来,我让人做了你爱吃的小炒肉。”

陆湘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小炒肉,欢呼一声:“云姐姐,你真好!我早就馋肉了,偏偏来时没带一两肉票,刚来也没发工资票证。”

陆铭瞪她一眼,笑着跟苏团长夫妻道:“这丫头!都被我惯坏了。”

云依瑶笑道:“湘湘才多大呀,正是爱吃爱玩的时候,能坚持十几年如一日地跟您学针灸,光凭这份毅力就盛过了大多数人,陆老,您别太苛刻。”

“哈哈……她也就这一点可取。”

“爷爷!”陆湘不依地跺了跺脚,打开自己买回来的饭菜一一摆上,招呼大家一起吃。

陆铭笑笑,不说她了,只关切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哦,方才在小花院遇到农场的韩连长,说了会儿话。他说,等会儿过来看你。”

“谁病了吗?”

“说是陪人过来看牙。”

俞言博听得一愣:“小陆医生说的韩连长,可是上坎坝农场的韩红军?”

陆湘诧异道:“俞副营认识?”

云依瑶笑道:“俞副营在建设兵团工作过几年。74年之后,云省建设兵团就改成上坎坝农场了吧?”后一句,云依瑶问的是丈夫。

俞言博不是丈夫的直接下属,今天之前,云依瑶也只知道军中有这么一个人。

中午接到俞言博的打电话,说实话,云依瑶挺惊讶的。

不过,她很庆幸接完电话就和儿子一起劝动丈夫来了。

陆家祖孙一手针灸拔毒真是厉害!一遍针施完,丈夫鼾声如雷,很是踏实地睡了一觉,这会儿,精神都好了不少。

苏团长朝妻子点点头。

用完饭,几人刚说了会句话,韩连长拎着水果、点心来了。

看到俞言博,韩连长一愣:“老俞,你没回部队?”

“回了,下午又过来了。”俞言博起身帮忙倒了杯水给他,“方才听小陆医生说你来陪人看牙,谁呀,弟妹吗?”

“嘿,你媳妇!”

“兰兰!”俞言博霍然一惊,“她牙咋了,我上午回去不还好好的吗?”

韩连长说完那句‘你媳妇’其实就后悔了,家丑不可外扬,何况,里面那张床上坐着的男人,一看那气势就不简单:“不小心磕到了。”

把东西交给陆湘,韩连长跟陆铭说了几句,就和俞言博出了病房,拉着他去小花园。

这事吧,得说清楚,免得老俞被他那脑子不清楚的媳妇一蹿托,真把沐卉告了,或是跑去农场找颜东铮的麻烦。

云依瑶想了下,问丈夫:“我拎几样东西去看看?”

苏团长扫眼吃完饭就闷头看书的儿子:“让子瑜陪你去。”

“行。”

云依瑶拎着盒贵妃酥,一包蜜三角,两瓶肉罐头,夺下儿子手里的书,拉着他出门,去护士站问人住在哪间病房。

苏子瑜无奈地轻叹口气:“明明是一个人能完成的事,你非要我陪着,从效益学上来说,妈妈,你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误的吗?”

云依瑶抽了下嘴角,分了两瓶罐头给他拿:“你妈我笨得很,没学过什么效益学。我只知道你再天天拿着书本看,早晚非近视不可。”

“我有定时做眼保健操,妈妈,你的假设不成立。”

云依瑶聪明地闭上了嘴。

苏子瑜扫了眼手里的罐头:“湘湘姐喜欢吃肉。”

云依瑶倒底没忍住,怼了句:“是人都喜欢吃肉。”

“妈妈,你这话不对,建国初期,我国有僧侣……”

“停停!苏子瑜你给我打住啊,你妈我就是一凡人,虽然生了你这么个小大似的儿子,挺省心的,可我真不想天天听你一口一个分析报告。”

苏子瑜乖乖地不吭声了。

到了地方,云依瑶抬手按住自己的嘴角往上推了推,尽量让自己露出一抹和善的笑,这才敲了敲门。

门敞开着,里面几张床,多少人一目了解。

云依瑶看了圈,目光落在一位带着白口罩的年轻妇人身上:“请问,你是俞言博的爱人张兰吧?”

张兰打量着眼前的母子,女人虽不是多美,却气质出众,一言一行都透着大气优雅。男孩七八岁,眉眼精致,看人的目光不躲不闪,沉着冷静。

“你们是?”张兰下意识地摸了下脸上的口罩,万分庆幸方才让儿子带着女儿去医药房买了,不然一脸青肿,又缺了两颗门牙,这会儿哪还有脸见人?

“你好,”云依瑶接过儿子手里的罐头,和点心一起放在床头柜上,笑着自我介绍道,“我爱人跟俞副营是同事。方才见到你们农场的韩连长,听他说你在这儿住院,过来看看。怎么样,你还好吗?”

“哦,你坐、你坐。景现、舒雅快给小哥哥、阿姨洗水果吃。”

“不用这么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张兰连连摆手道,“一点水果不值当什么,你别客气。”

俞景现看苏子瑜,白衬衣,军绿色的背带裤,腕上戴着只有大城市用华侨票才能买到的儿童电子手表,脚上穿的是小皮鞋。

几乎不用思索,俞景现便从一堆刚拎回来的水果里拿了两个苹果去洗。

本地不产苹果,这两个苹果还是方才妈妈让他去运输公司找人买的,很大很甜,不要票,一个差不多就要一块。

平常妈妈可舍不得买一个来吃。

“坐呀!”张兰招呼母子俩。

云依瑶笑笑,在床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关切道:“我看你额头有伤,不要紧吧?”

张兰抬手摸了下,高高地鼓着个包,一碰钻心的疼,心里又把沐卉咒骂了遍。

面上却甚是凄楚地道:“没、没事。”

声音都哽咽了。

云依瑶看自己一下子把人招惹哭了,很是无措道:“唉,你别哭啊。”

“我、我就是心里委屈。”张兰好似一下子找到了宣泄口,口罩往下一拉,指了指自己红肿的脸,外翻的唇,随之又飞速把口罩拉上,哭道,“你看见了吧,这都是让人打的。”

云依瑶大惊:“谁、谁这么张狂啊?军属他们都敢打……”

苏子瑜伸手扯了下妈妈的衣袖。

云依瑶话语一顿:“你们韩连长怎么说?”

“韩连长说我骂他们孩子活该!大姐,你跟我评评理,中午我不舒服,头疼得厉害,饭都没吃就想躺在床上睡会儿,邻居家六七岁的孩子,皮得跟个猴似的,甩着长鞭啪啪在院里没一刻消停。我哪还躺得住,这不就出门让他出去玩会儿,结果他哥不愿意了,说我看不起他弟、歧视他弟。”

“我哪有!他弟得了狂犬病,病发时逮着我家景现就抓,你看,景现脸上这些结疤的道道都是他抓的。当时我吓得呀,要死的心都有了,这要传染了怎么办,可是会死人的!你说老俞也不在,我一个妇道人家可不就硬撑着一夜夜的陪孩子煎熬。”

“我要是真看不起他,能不找他们家算帐,可这些日子,我吭过一声没有。还是昨天听说他们请客庆祝孩子渡过了危险期,才上门,问,能不能给你们景现一个说法。”

“就这,说我讹他!”

“这口气一直憋在我心口,压得我喘不过气,结果他哥一个孩子还这样怼我,这要不是大人教的,他能这样说。我一个没忍住,就回怼了句,说‘小小年纪,别操太多心,当心过劳死’。他妈说我咒孩子,上来给了我两耳光,就这还不解恨,扯着我的头发将我往地上惯,砸得我一嘴血,门牙掉了两颗!呜,欺人太甚!要不是两个孩子还小,我都想一根绳吊死在他家门口!”

俞舒雅哇一声哭着抱住她的胳膊,嚎啕道:“你别死,妈妈,你别死,我要妈妈……妈妈……”

俞景现跟着红了眼眶,哽咽着跟云依瑶道:“阿姨,你明天见了我爸爸能不能跟他说一声,让他回来一趟,呜……我和妈妈、妹妹快被人欺负死了!”

云依瑶听得义愤填膺,张嘴道:“太过份了,还有没有王法,小小一个农场还能一手遮天不成……”

“妈妈!”苏子瑜忙一拉母亲,扭头跟俞景现道,“你爸也在医院,方才你们农场的韩连长找他,两人应该在哪儿说话。放心吧,没人能无缘无故欺负了军属还能全身而退。”

“张阿姨,你身上有伤,情绪别太激动,用温水洗洗脸,早点休息吧,明天我和妈妈再来看你们。要是做假牙,回头让我妈妈帮你们联系市里的牙科专家。”

“对对,我认识好几位牙科方面的专家,春城做不了,咱就去京市……”

“妈妈,我困了!”

云依瑶知道自己又被儿子嫌弃了。

呜,她这个妈太难了!

一出病房,云依瑶倒底还是没忍住:“儿呀,你不觉得张兰母子被人欺负的好惨?”

“妈妈,请回忆一下,中午俞副营给你打电话时都说了什么?”

“说镇医院来了批医学专家,其中有一位姓陆的老中医针灸拔毒国内无人能及。”

“他还提了俩人,”苏子瑜提醒道,“一个用来证明陆爷爷的医德,一个用来证明陆爷爷的医术。这俩人你还记得吗?”

“颜竟革、秧宝。”

“嗯,他们是兄妹。”来前,爸爸跟农场的营长打过一通电话,确认俞言博所言不假,同时也知道,俞、颜两家是邻居,“张阿姨嘴中欺负她们的就是颜竟革的哥哥和妈妈。”

“陆爷爷和湘湘姐都跟颜竟革和他家人接触过,妈妈若是还有什么不解,等会儿,你可以问问湘湘姐。”

“我怎么觉得你话里话外都在偏帮颜竟革他家人呢?”云依瑶看着儿子狐疑道。

“我相信自己的眼晴,我的眼睛告诉我,陆爷爷、湘湘姐和韩连长的人品,同爸爸一样可靠。”

“臭小子,就会拍你爸的马屁。”

苏子瑜:“……”

与之同时,花园出来,结伴去国营饭店的韩连长跟俞言博已经喝上了。

酒精上头,韩连长说话一点也不客气:“你明天赶紧把他们娘仨带去部队吧,这一天天的跟唱大戏似的,折腾得还让不让我干活了。还有,给你句忠告,能把孩子跟张兰隔开,就尽量隔开。言传身教,再让她这么带下去两个孩子可就毁了。”

这话,俞言博可不爱听:“老韩,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呀?”

“张兰固然说话做事随心所欲了点,可她沐卉也不能下手啊?扬手就是两耳光,这是什么性质?张兰那么一个心高气傲的人能受得了?再说她又不是包子,能不还手。”

“沐卉躲就躲了,眼见人往门槛上磕,她离这么近就不会伸手拉一把。两人可是好朋友,张兰待她跟亲姐妹一样,买个雪花膏都想着她,你说她这心思得有多恶毒啊,两颗门牙对一位爱美的女性有多重要,她会不知道吗?抱臂旁观,真够有她的!”

韩连长愣愣地看着他,好似第一天才认识:“……你的意思是,你老婆可以咒人家孩子去死,人家不能甩你老婆耳光?”

“张兰那是一句气话,你数数这几天她都经历了什么。得狂犬病的颜竟革把我家景现抓伤了,这么多天,颜东铮两口子去医院看过一回孩子吗?说过一句赔偿吗?他们不吱声,张兰问一句怎么了?”

“你们上纲上线的,好像她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似的。我压着她的头,让她认了,这口气堵着,她对着孩子发句牢骚怎么了?沐卉上来就打!”俞言博这会儿也是喝高了,所有的伪装剥离,那股积压在心里的火瞬间爆发,说到最后都拍起了桌子。

连长趴在桌上,满脸通红地指着他道:“你这话,不是一个副营能说出来的。作为一名优秀的军官,做事咱得看全局。你光说你家的委屈了,我问你,孩子打架,赖一个吗?竟革把你儿子抓伤后,颜东铮第一时间有没有让人联系各方申调疫苗?他守着竟革走不开,托食堂帮忙熬的鸡汤,有没有让护士长给你家送去?”

“你媳妇张口要五百,他打壳了吗?结果我一去你媳妇立马又改了口,要什么?一套房,沪市徐汇区的一套公寓房。贪!太贪了!嗝,贪得无厌!”

“姓韩的你说谁呢?”

韩连长醉眼迷蒙地指着他:“你、就是你、还有……唔,你全家。”

他张嘴想吐,脑子里又觉得自己没喝多少,怎么就醉了呢,不应该啊?遂指着俞言博叫道:“我就喝了两杯,抠门的家伙,买的肯定是假酒!”

“你才假呢,你全家都假!”

“你骂人。”

“老子就骂了!”

“找打!”

“来啊,怕你是龟孙子!”

他都愿意当孙子,不打好像有点吃亏。韩连长脑子里胡乱想着,人扶着桌子晃悠悠地站了起来,探身拽住俞言博的衣领命令道:“别动!”

说罢,一拳打了过去。

“你敢打老子!”俞言博不干了,抬手回了过去。

你来我往,桌子都掀了,盘碟、酒瓶哗拉啦摔了一地。

俞言博还有几分理智,知道不能受伤、闹出人命,扯着韩连长避开碎片往一边滚。

服务员、厨师从后面赶过来,好容易将人拉开,韩连长倒在地上已经呼呼睡着了。

俞言博抓起酒瓶将剩下的酒往头上一浇,瞬间清醒。

服务员问要不要帮他报警。

他摆摆手,说两人是朋友,喝醉了,起了几句口角,不要紧。

赔了碗碟钱,又给服务员、厨师叮嘱道,希望这事别传出去,他朋友好面儿,明天酒醒知道跟他在饭店干了一架,该觉得没脸、不好意思出门了。

他一身军装,说得又一脸真诚,大家十分相信,忙连连应道:“你放心,我们保证守口如瓶。”

俞言博道了声谢,搀着韩连长去招待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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