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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婉儿与长孙兄妹回到家内,刚刚将玉露丸调水灌郑温服下,便听得长孙壁嘘声说道:“来了,来了,那两个魔头真的来了!”

上官婉儿从门缝张望出去,但听得两声怪啸,一声量大音宏,震得耳鼓嗡嗡作响,另一声却如黄莺出谷,清脆非常,刺入耳膜,令人神飘意荡。看消楚时,山坡上己来了一男一女,男的是个披头头陀,虬髯如戟,相貌狰狞;女的头缠白巾,打了一双蝴蝶结了,长眉入鬓,姿容冶艳,荡意撩人。这一男一女,不问可知,自是恶行者和毒观音了。

恶行者怒吼如雷,身形一现,就冲着长孙均量喝道:“老匹夫,原来你还没死,洒家来索十年前的旧债了!”那毒观音却娇声呖呖的说道:“长孙先生,十年来见,你老人家健烁如前,可喜可贺。好在你没有死,若是死了,那才叫我伤心呢!想当年,你率数十高手围攻我们,可惜人多混战,我还未得好好领教你的峨嵋剑法,今日幸会故人,得偿宿愿,快慰何如!”长孙均量冷冷说道:“要上便上,何必多言,老夫等候你门寻死,也等了十年了!”

毒观音微笑说道:“是么?既然如此,我可有一事要提醒你老先生,十年前你们人多势众,要把我置于死地,该想不到我还活到今天吧?今天你孤身一人,要想像我当年一样的脱身而走,恐怕万万不能了!你对家人子女交代了后事没有?有什么未了结的事要小妹效劳么?”殷殷垂问,竟似对老朋友一般,十分关怀。

长孙均量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嗖的一声,拔出了青锋宝剑,只见那毒观音斜眼一瞥,又是“格格”一笑,说道:“原来你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个朋友在这儿。哎哟,我道是谁,原来足李大镖师。你中了我师兄的碎骨钱镖,你知道么?你不动怒,不劳神,还可以活到后天,听我的话,好好的躺在床上等死吧,这样死也死得舒服一些。若然你还要打架,一动真力,全身骨碎,呀,那才是痛苦非常哩!我一片好心,指点于你,不听良言,后悔莫及!”

李元大怒喝道:“好狠毒的女魔头,郑大人与你何冤何仇,施此辣手!我今日拚了粉骨碎身,也要斗你一斗!”毒观音纵声长笑,说道:“好汉了!我平日杀人,从来不讲道理,今日看在你这点硬份,破例和你说说。你问我为什么要杀邓大人吗?那是天后和我的一片好心,天后说郑大人白发苍苍,万里迢迢,西行入蜀,仆仆风尘,太辛苦!所以我才奉送他两枚透穴神针,省得他要多走一段栈道的奔波之苦!”

长官婉儿听得分明,心头一震,想道:“长孙伯伯果然没有料错,这两个魔头,当真是武则天派来的!”但随即心上又起了淡淡的疑云。看这毒观音装模作样,说东话西,这一番话,竟似是有意说给长孙均量听的!想武则天要她暗杀大臣,这事何等秘密?怎的她却好似怕人不知,先行吐露?

长孙均量早已认定是武则大的主使,听了此话,暴怒喝道:

“武则天是人魔头,你们两个是小魔头,大魔头我难奈她何,今日先和你们这两个小魔头拼拼!恶行者,毒观音!你们是一齐上还是半轮战?”毒观吝格格笑道:“十年前你们恃多为胜,何曾讲什么江湖砚矩了?不过看在你年老份上,让你和师兄先斗,省力一点,到你将近筋疲力竭之时,我再想一个好法儿,给你送终,计你少受痛苦!”

恶行者亮出戒刀,叫道:“对这老贼,何必慈悲?师妹,你给我掠阵,让我一刀将他斫掉便是!”一声大喝,戒刀疾起,搂头便斫,长孙均量一个“盘龙绕步”,长剑抖处,剑光闪烁,刷的便是反手一剑,这一剑连闪带攻,步法和方位都恰到好处,正是长孙均量的乎生绝学,按说恶行者戒刀定然斫空,而他那一剑恶行者非中不可,哪料恶行者手臂一伸,骨骼格格作响,蓦然问他的手臂好像突然长了几寸,刀锋一转,竟然劈到长孙均量的胸前。高手比斗,只争毫黍,恶行者这一绝招,大出长孙均量意外。幸而他的剑学精湛,长剑一披,但听得“当”的一声,火星飞溅。长孙均量虎口疼痛,那恶行者也踉踉跄跄的倒退几步。

毒观音娇笑道:“师兄个可轻敌!长孙先生是太宗皇帝赏识的人,昔非武功超绝,怎做得到殿前检点?”恶行者一声怒吼,又再扑上,刀光闪闪,刀风呼呼,他那路天罡刀法乃是汲刚猛的刀法,片刻之间,就把长孙均量笼罩在刀光之下!上官婉儿在门缝里偷瞧,直吓得手心淌汗,看长孙兄蛛时,虽然也在紧张的偷看,们却不怎样惊惴。长孙壁低声说道:“这恶行者还未知道我爹爹的厉害,我爹爹的剑法专能以静制动,以逸待劳。”

再过片刻,但见恶行者连声怒叫,一刀紧过一刀,有如巨浪狂飙,连番卷到。但看长孙均量,却是气定神闲,在刀光笼罩之下,兀立如山,任他浪骤风狂,丝毫不为所动,一柄青钢剑,夭矫如龙,在如山的刀影之中,直透出来,不疾不徐,有如流水行云,极得轩灵翔动之妙,斗了约半个时辰,兀自不分胜负。陡然间,忽听得长孙均量一声长笑,一道剑光,冲破千层刀影,反罩下来,顿时间,剑花朵朵,又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飞洒下来。恶行者一声厉叫,但听得一片铮铮声响,原米他已发出了碎骨钱镖!

但见长孙均量身回势转,两枚碎骨钱镖贴着肋旁,倏然穿过;接着一样利剑,将奔向太阳穴的一枚钱镖磕开,立即脚尖一点,施展轻功提纵术“一鹤冲天”的绝技,将品字形飞来、奔向下盘的三枚碎骨钱镖也一并让过了!

屋内的长孙兄妹看得惊心动魄,只听得毒观音高卢喝采,赞道:“长孙先生,闪避暗器的功夫,要推你独步武林了!”长孙均量“哼”了一声,目光注定恶行者的手臂,说时迟,那时快。

只见他微一抖手,怪声摇曳,又是三枚钱镖,联翩打至。毒观音的说话,是故意想引长孙均量分心,长孙均量可不上当,凝神应敌,辟清钱镖米势,一个“镫里藏身”闪过第一钱镖,反剑一荡,迎向第二枚钱镖,霎然间,“铮”一声,第三枚钱镖竟是后发先至,与第二枚一擦,立即改了方向,闪电般的斜飞劲射,袭向长孙均量颈后的“中注穴!”长孙均量霍地一个“凤点头”,但觉凉风掠顶而过,无暇审视,剑把倒翻,将第二枚钱镖打落。

只听得毒观音哈哈大笑,这时长孙均量才发觉自己的头发。

已被锋利的饯镖削去一缕,长孙均量勃然大怒,喝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往暗器囊中一探,一扬手也飞出了三柄匕首,同时身形疾起,一招“天河倒挂”,长剑凌空击下,几乎与那几柄匕首,同时到达!

恶行者料不到长孙均量米得如此之快,他一招“八方风雨”,刚刚将那三柄匕首击落,长孙均量的长剑已刺到胸前。但听得又是“当”的一声,火花四溅,长孙均量趁着他那招“八方风雨”招数己老,如同强弩之未之际,猛的凌空下击,一剑震开他的戒刀,抖手之间,剑尖疾点他身上的三处大穴!

恶行者连连吼叫,有如狼曝,伏在地卜滚翻,翻出三丈多远,一个“鲤鱼打挺”跃了起米,居然又是一把钱镖打出。原来恶行者和毒观音部有“移宫换穴”的功大,大穴虽被刺中,却只不过受了外伤,并未能制他死命!

但见钱镖疾至,有如冰雹乱落,长孙均量料不到恶行者竟有这样的功夫,被他打得手忙脚乱。幸而长孙均量的内功、轻功和偿还法都已到了炉火纯青之境,或用袖拂,或用剑劈,或以俊巧的身形避开,恶行者那一把钱镖,竟然无奈他何。可是长孙均量也已累得喘气了。

就在此时,毒观音忽地格格一笑,移步向前,说道:“长孙先生好本事,让我也来领教。我的透穴神针和他的碎骨钱镖大不相同,透穴神针细如牛毛,射出之时无声无息,甚不好挡。长孙先生,你可要多些小心才好!”说的话毒辣无比,但却语意殷殷,关怀备予。上官婉儿听得毛骨耸然,心道:“这女魔头貌美心狠,果然不愧毒观音的称号!”

毒观音那“小心”两宇刚刚出口,手腕倏翻,把剑一挥,其疾如电,刷的一招“龙女穿针”便奔长孙均量的“肩井穴”疾刺。这一招骤然发难的凌厉剑招,换是他人,非立即毙于剑下不可,幸而长孙均量早知道毒观音的鬼魅伎俩,见剑光一闪,立即肩头一耸,毒观音的长剑刺了个空,剑尖恰恰从离肩三寸之处守过。长孙均量刷地一剑戳下,这一剑老辣非常,拿捏时候。恰到好处,长孙壁在门内瞧得喜形于色,心中暗道:“这一剑准能把这女魔头的手臂切下!”

已知这两人的剑法都是神奇莫测,长孙壁心念方动,但见剑光连闪,毒观青一声娇笑:“好俊的身手,好俊的剑法!”剑光人影之中,长孙壁看也看不清楚,他们两人己交换了四五辣招,倏然间又由合而分,抱剑对立。

但听得毒观青纵声长笑:“长孙先生、这回你可当真要小心了!”长孙均量虎目圆睁,蓦地一声大喝,光发制人,长剑如风。

欺身疾进,“金鸡夺粟”“哪咤闹海”,一连两记杀手神招,上刺双目,下刺胸膛。毒观音一声娇笑,略一晃肩,轻飘飘的随着剑风直晃下去,倏地反手一剑,喝一声:“着!”剑光中杂了几枚透穴神针,同时射出!

长孙均量早料她有此一着,他那两招杀法虽然凌厉,实是攻中带守,严密非常,一见势头不对,三尺青锋,早就圈了回来,俨如涌起了一国护身的银虹,但听得嗤嗤声响,毒观音那几枚透穴神针,一人剑光圈里,已被绞成粉屑。长孙均量冷冷笑道:“透穴伸什,不过如斯!黔驴技尽,何余老夫!”

毒观音面色一沉,随即又娇笑道:“我不笑你井底之蛙,你反笑我黔驴技尽,我纵是一片慈悲,也不能不施展杀手了!”长剑纵横挥霍,疾如风雨,透穴禅针,也不断的杂在剑光之中发出。但见她手指连弹,有时声东打西,有时指南打北,嗤嗤之声,不绝于耳。长孙均量凝禅对付,仗着极精纯的听风辨器之术,听那极微细而又极混杂的嗤嗤声响,有时也弄不清她的方向,不禁心神渐乱。

长孙均量与恶行者恶斗之时,已耗了不少真力,这时为厂抵御那透穴神针,只有施展内家真力,将剑光尽量展布,变成护身的光纲,更是耗费精力。毒观音不但暗器厉害,剑法亦极凌厉。只攻不守,威力更强。斗了五十米招,已是抢了上风,迫得长孙均量连连后退。毒观音如影随形,步步紧迫,剑剑不离长孙均量要害,蓦然间一声笑道:“老头儿,今日你的死期到了!”

长孙均量与毒观音激战之时,恶行者已调匀呼吸,理好创伤,这时正拦着长孙均量的退路。毒观音那一卢长笑,正是给他的暗号,笑声一发,恶行者立即腾身飞起,铮铮铮,三枚碎骨钱镖先发,随即戒刀劈下;而与此同时,毒观音手掌一扬,把掌中的数十枚透穴神针,一齐射出,俨如一蓬银雨,当头罩下!这一来,长孙均量被两大魔头前后夹攻,纵有天大神通,也难活命!

就在这瞬息之间,忽听得一声狂笑,接着一声惨呼,一条黑影,疾如奔马,忽地扑在长孙均巨身上,替他挡了那一蓬透穴神针,反脚一勾,又把恶行者勾跌,这人正是镖师李元,他拼了性命,护友伤敌,两大魔头,也不禁大惊失色!

门内的长孙兄妹与上官婉儿亦是大惊失色,长孙泰“砰”的一拳,打开大门,再也顾不得老父的吩咐,冲了出来,但听得毒观音一声厉笑,拖了恶行有跳撒那横过山谷的架空栈道,疾奔而下,转瞬之间,不见踪影。李元躺在地上,身体插满银针,死状极惨!父亲面色惨白,不知有否受伤?

长孙均量招了招丁,把一双儿女唤到跟前,说道:“你们把这位义士埋了,记着以后年年今日,给他上坟””回过头来,对上官婉儿说道:“婉儿,你和我到屋子里么说话。”神情沉重之极,看来是有极重大的事情吩咐。

上官婉儿心中六上八落,和长孙均量回到家中,长孙均量先看那躺在床上的郑温,郑温微竹喘息,仍然未醒。长孙均量凄怆说道:“老朋友,我顾不得你了!”随即把大门紧闭,缓缓说道:“婉儿,这事情我本想再过两年,待你成年,再告诉你,现在是等不及了。”上官婉儿惊道:“怎么?”长孙均量道:“我已中了两枚透穴神计,纵是不死,亦成残废,而且非有十年之力,不能恢复武功。这还是义士李元,替我挡了一挡,才能侥幸逃生。”上官婉几“啊”了一声,惊得呆了。长孙均量续道:“为了防备那女魔头冉来,明日我便搬家,我与你只有今日相聚了。”上官婉儿道:”伯伯搬到哪里,侄女自当随去侍奉。”长孙均量道:“不,不是我不要你,你有更紧要的事情么办。”

上官婉儿心头狂跳,暗暗猜到这必定和她的身世有关,果然长孙均量说道:“婉儿,你知道你祖父和父亲是怎样死的?”上官婉儿道:“听王安说,是厉疫死的,”长孙均量叹口气道,“不错,那是一场厉疫,武则天便是播疫的女魔。这一场所疫害死唐室无数王孙贵族,义士忠臣,也害死了你的祖父、父亲!他们都是武则天杀掉的!”

七年来的疑团倏然挑破,端的有如晴天霹雳,震得上官婉儿几乎失了知觉,呆呆的望着长孙均量,竟自哭不出来。

七年来长孙均量在上官婉儿面前,反复的数说武则天的罪恶,已不知说了几千万遍,上官婉儿对武则天自无好感,但她自负是超越男儿的女中才子,故此对于一个能压倒天下男人,做到女皇帝的武则天却也禁不住在心底里暗暗佩服,然而料不到这个既令自己憎恨,义令自己佩服的女皇帝,竟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长孙均量抚着上官婉儿的头发,缓缓说道:“七年之前,你的祖父上官仪官拜西台恃郎,父亲上官庭芝是太子伴读,那时先太子李弘还在,看不过武则天欺压他的父皇,更恐惧母亲专权,行将篡夺李家的大下,因此宁愿冒不孝之名,暗中劝父皇废立母后,并和一班亲信的大臣商议,准备一举尽歼母后的党羽,高宗皇帝给太子说动,叫你祖父起草废立的诏书,那料事机不密,被武则天知道,深夜搜宫,当着高宗皇帝面前,在你祖父身上将诏书搜出,第二日你祖父、父亲就并遭诛戮,你母亲也被没入宫中为奴,你本来也将不免,幸得王安早知消息,才带你逃出来!”(据唐史所载,上官仪父子被杀后,上官婉儿也被没入宫中为奴,至十四岁时,始被武则大发现其才,命为记室,十分重用。但上官婉儿天才横隘,幼负诗名,武则天何以至她十四岁时始发现?治史者亦有人怀疑。我写上官婉儿这七年中避难长孙均量之家,当然是“家言”,不能作为信史,但也是根据这个怀疑出发的。)

上官婉儿道:“我的母亲……”长孙均量道:“王安说你母亲也在厉疾中死去,那是免你伤心。”上官婉儿想起祖父、父亲惨遭杀戮,母亲入宫为奴,更是死不如生,心如刀割,拼命咬着嘴唇,不使滴下泪来,向长孙均量叩了三个响头,悲声说道:

“大恩不言报,大痛不徒悲。伯伯的大恩大德,我个生是无法报答的了,但愿能手刃这个祸害天下的女魔王……”长孙均量展眉笑道:“若能如此,我和天下的忠臣义士,都要感谢于你,也不枉我这几年来的心血了。”上官婉儿凄然说道:“如今我才知道伯伯的苦心,可惜我一向不听你的教诲,没有学到你的武功。”长孙均量道:“干这等大事,最要沉着坚毅,也不是徒恃武功的。壁儿、泰儿的剑法比你强,但若说到要刺杀万乘之君,他们就挑不起这副担子!好,婉儿,你今日就走吧,我这柄随身的宝剑送给你了。”解下宝剑之时,同时掉下了一封信。

那是武则天托郑温交给废太子李贤的书信,李元再转托长孙均量转交的,长孙均量恨恨的将那封信拾了起来,正待把它撕个稀烂,以泄心头之愤,上官婉儿一时好奇,道:“且瞧瞧她写些什么?”长孙均量道:“也好,就让你认得这女魔王的字迹,将来或许有用。”

上官婉儿将信拆开,只见上面写道:“字付贤儿如晤:你幼好读书,本当嘉许。所惜者你不知活读古占书,而反为古书所同,你应知先皇之道,未必能行于今世,若使你为帝,泥古不化,祸害天下,比从不读书者之悯更烈,可不慎哉!”

上官婉儿第一个念头是:“她自己祸害天下,反而拿来教诫儿子!”再而一想,这些话竟是大有见识,不能因人废言。再看下去道:“你幼长宫中,不知稼樯艰难,不知民间疾苦,受群小之包围,所思者唯欲掌天下之权,享天下之福,吾又忙于国事,无暇管教,令你如此,既愧且优。巴蜀人情风俗,勤劳朴素,奇山异水,天下独绝,我令你远适巴蜀,实望你善体吾心。勤仆民情,可洗你纨绔之气,奇山异水,可开拓你狭窄之心胸,父母爱了,爱以义方,你当深夜自思,自勉自励!”

上官婉儿读到此段,呆呆发愕,心道:“武则天若真如此,岂非是圣帝明君?不,不,天下的大奸大恶,都是言伪而辩的。

我怎能凭她一封书信,就忘了父母之仇?”但再一想,武则天写这信时,绝料不到会给她上官婉儿看到,她何必故作怖辞?而且武则天的文笔虽是朴实无华,却似字字出于肺腑,上官婉儿不觉一片茫然,再读下去道:“我年渐老迈,爱子远离,岂能无伤?唯望你成材,不得不尔,所愿者你善体吾意,早日成村,则我付托有人,再亨天伦之乐,斯为真乐。贤儿,勉乎哉!又,你眼疾如何?每日洗眼,不可稍辍,蝇头小字,更不宜多读。母嘱。”爱子之情,洋溢纸上。若非上官婉儿听过武则天曾毒害亲儿之事,读了这一封信,真要当她是难得的慈母!如今,虽有先人之占,她还是捧首这封信怔着了。

忍见郑温在床上一个翻身,喉头咕咕作响,长孙均量神色惨然,知道这是回光反照之象,忙叫婉儿上前,将他扶起,上官婉儿随手将信塞入衣内,把郑温扶起,只见他双眼微启,低声叹道,“天后陛下,我负了你的嘱托了。嗯,这是什么地方?”长孙均量叫道:“郑兄,我在这儿!”郑温慢慢张开眼睛,瞧消楚了长孙均量,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气力,急地抓实了长孙均量双手,用力说道:“长孙兄,我们都错了!”

想不到郑温一醒,就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活,长孙均量怔了一怔,道:“什么错了?”郑温双了攀着床沿,好像竭力支撑自己,缓缓说道:“咱们不该反对天后,我如今方才明白,治理天下这付重担子,只有大后才能挑得起来!”长孙均量睁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只听得郑温又断断续续的说道,“长孙兄,我自知死期不远,我只求你一件事情!”长孙均量道:“郑兄吩咐,弟赴汤蹈火在所不辞,郑兄,你请放心。”

郑温脸上现出笑容,说逍:“那么,你答应了?我求你出山辅佐天后陛下,天后陛下没有忘记你,她说你是一个有本领的人,就可惜眼光大短小了。不过,这也并不要紧,只要你在天后身边,渐渐你就会明白过来了。”长孙均量怒气上冲,若非郑温是他的老朋友,而巨又是个垂死的人,他几乎就要破口大骂,他斜眼一瞥,但见郑温脸上露出期待与恳求的神情,而且“天后”这两个字在他口中说出,竟是那样的自然,那样的虔敬!长孙均量咬紧嘴唇,沉声说道:“郑兄,我以为你是求我替你报仇,冰知不知道是谁暗击你的,那就是你的天后陛卜”郑温嘶声叫道:“不,不,你杀了我也个信,呀,长孙兄,你到底还是固执成见,不肯答应我了?我,我,死不瞑目!”力竭声嘶,说完了这句话,竟尔阖然长逝!

长孙均旦叹了口气,说道:“郑兄,你的确是死不瞑目,连谁是你的仇人,都不知道!你是临死糊涂,迷失了本性了!”

然而上官婉儿看得清清楚楚,郑温临死之时,一点也不糊涂,却反而令得上官婉儿糊涂了!她刚刚解开了七年来横塞胸臆的疑团,明白了自己的身世之谜;如今又压上了更重的疑云,面对着一个更复杂难解之谜: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

为什么郑温在临死之时,不先追查自己的仇人?甚至对着自己的知己,连一点后事也不交待?不挂念自己的家人,却反而挂念武则天?为什么武则天能令他这样心悦诚服?一个人,能令别人死也不能忘记的人,怎么佯也该有点好处吧?但是武则天在长孙伯伯的口中,却是个万恶不赦的女魔王?

而且,最重要的,她还是杀了自己祖父和父亲的仇人,若说武则天是个好人,那么,难道自己的祖父和父亲反而是坏人了?“不,不!爷爷和爹爹无论如何个是坏人!”她忆起了祖父慈祥的面貌,父亲幼时候对她的教诲。她所接触过的,谁都称赞他的祖父和父亲是既博学而又正直的大臣,至于长孙伯伯,她七年来和他栩处,衷心佩服,若说长孙怕怕是个坏人,她死也不能相信!

长孙均量叹口气道:“国家将亡,必有妖孽。太宗皇帝东征西讨,南征北伐,扫平十八路反土,费尽无穷心力,挣来的大唐天下,铁桶江山,想不到竟是这样轻轻易易的丧送在武则天干上。我忝为先帝大臣,岂肯向这妖孽低头?我也真为太宗皇帝不值,他这样英明,在晚年的时候,竟会被武则天迷惑!”

上官婉儿道:“听说武则天曾做过太宗皇帝的妃嫔,那是真的吗?”长孙均量道:“怎么不真?她最初入宫的时候,被封为‘才人’,没多久,太宗皇帝死了,她和一些妃嫔被撵出宫廷,在感业寺做尼姑,不知怎的,高宗皇帝会看上她,将她从感业寺接回来,又封为‘昭仪’,高宗皇帝是太宗皇帝的亲生儿子,儿子要父亲的姬妾做妻,这乃是本朝的一大丑事,我当时还在朝为官,就因为气她不过,才告老回家。”

长孙均量歇了一歇,又道:“若然高宗皇帝只把她当作宠妃看待,也还罢了,他却把国家的大权都交付给她,将正宫娘娘废了,立她为后,如今连江山也改了姓武的了。”上官婉儿道:“我小时候也所爹爹说过,听说是王皇后先陷害她。”

长孙均量道:“不错,那是因为王皇后己看出她的野心,想把她除掉。可惜王皇后所用的方法太笨了,她听信术士之言,雕了一个木偶,当作武则天的替身,以为用符咒可以将她咒死,那知反而给武则天拿住了把柄,迫高宗皇帝将她废了。”歇了一歇,又道:“武则大的心狠手辣,真是出于常人想像之外,她的姐姐韩国夫人私通皇帝,被她知道,立刻把她的姐姐毒死了。儿子反对她,连儿子也毒死了。这位被毒死的太了是她的大儿子李弘,现在被眨到巴州的废太子是她的次于李贤。第二子李哲做了几天皇帝,又被她贬为卢陵王远滴潞州。现在在她身边的是第四个儿了,名叫李旦。听说也已被贬为预上,并且要他改姓武,方许他做“皇嗣”,真真是荒谬之极!她掌权以来,杀了三十人家贵族大臣,我的堂兄长孙无忌和你的祖父、父亲就是她杀的!”

这些事情,本来有大半是上官婉儿早已知道的,现在再听一通,更觉入耳惊心,心中想道:“武则大的所作所为,当真是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扬东海之波,涤恶不尽!怎样也辨解不了水。我岂能囚一封书信和郑温临死之言,就将她饶恕?”心志一决,昂头说道:“我听伯伯的话,一定要将她手刃,为父母报仇!”

长孙均量微笑道:“好孩子,你去吧!”上官婉儿拜了四拜。

从后门出去,正下山的路上,回头遥望,心中万感交集,不胜辛酸。这时长孙兄妹正在山上给李元倔土。

上宫婉儿想起长孙兄妹对她的好处,想回去与他们道别,又恐慌更惹伤心,想了一想,还是走了。背后隐隐传来长孙泰的长吟:“叶下洞庭初,思君万里余,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吟诵的竟然就是她早上所做的诗句,上官婉儿心头一片怅悯,急急下山。

时序正是暮春三月,莺飞草长,出亩间禾前茁密,一片青碧,上官婉儿这七年来幽居山上,几曾见过这等美妙自然的乡村景色,心情稍稍宽舒,放目浏览,山清水秀,田亩纵横,山间有采茶姑娘的歌声,田头上有儿童嬉戏,樵于荷锄,农夫把犁,沿途所见,竟是一片太平的景象。

走了一程,路旁有一座茶亭,上官婉儿微感疲渴,便进茉亭歇脚,卖茶的是个白发萧萧的老人,精神却很健烁,招呼上官婉儿道:“姑娘是哪个村子的?”上官婉儿胡诌道:“我是从广元来,到巴州人投亲的。”那老人笑道,“怪不得面生,原来是外县来的。这两年比较太平,若在以前,单身的姑娘,不敢出远门呢。”

上官婉儿心中一动,和他闲聊,笑而问道:“听老丈所说,光景过得还不错吧?”那老人点点头道,“说怎样好也不见得,不过两餐粗茶淡饭,倒是不用愁了。嗯,我年纪已老,有两顿饭吃,也很满意啦,说老实话,比起以前,那是好得多了。”上官婉儿笑道:“听你所说,当今的女皇帝反而比以前的男皇帝好了。”

那老人也笑道:“可个是吗?我们村子里有好些读书的先生都在咒骂当今的女皇帝,我们庄稼汉却但愿老天保佑她多活几年。”上官婉儿道:“为什么?”那名人道:“我们老百姓不管谁做皇帝,男的也好,女的也好,但求日子过得稍为好些,就心满意足。以前收割一石谷子要纳三斗租悦,现在只要一斗半,比以前少了一半哩。最好的是,现在不准富豪之家强卖强买,不论你怎样穷,一份口分田总是有的,只要勤耕善织,日子也就可以对付过了。”原来唐太宗开国初年,因为地广人稀,施行的是“均田制度”,男子十八岁以上给田一百前,八十苗是“口分田”,二十亩是“永收田”,永业田在身死之后可以由子孙继承,口分田则由官家收回转给别人,后来豪强兼并,均田制施行没有多久便名存实亡,所有田地准许自由买卖,许多穷人连“口分田”也彼富豪之家恃势强买去了。到了武则天掌权,严禁买卖田地,另外寡妇无依的也有三十亩“口分田”分,因此在有唐一代,以武则天的时期,农村最为兴旺。

上官婉儿听了这一番话,不觉呆呆发愕。

那茶亭主人又笑道:“当今女皇帝在位,你们姑娘们可得意啦,”上官婉儿道:“她做了女皇帝,难道天下的女人都沾了她的光不成,为什么得意?”那老人笑道:“哈,就是沾了她的光。姑娘,你还不知道吗?我听咱村子里的教书先生说,天后已下了命令,女人有本领的,也一样可以做官,听说将来还要开女科呢。咱村子里有些姑娘,已吵着要念书了,将来好去应考,读书的先生们大摇其头,说什么以前的圣贤有话,女子无才便是德,武则大做了皇帝,天翻地覆,连圣贤的话也反过来了。还有哩,以前在咱们村子里,做丈夫的打老婆,那是稀松寻常的事情,现在嘛,婆娘们叮神气起来了,说女人连皇帝都可以做得,为什么要受男人的欺负,这两年来,村子里打老婆的事情也少了。”上官婉儿不禁笑道:“你们村了里的读书光生大约又要不眼气了?”那老人道:“可不是吗?他们说什么三纲五常之中,便有一条是‘夫为妻纲’,现在也反过来啦。不止读书先生,有好些男子汉也不服气。”上官婉儿笑道:“你呢?”那老人哈咕笑道:“我的老伴儿早死掉了,再说,她生前的时候,我也没有和她打过架。”

上官婉儿呷了口茶,问道:“你们村子里的读书先生,还有什么骂武则天的?”那老人道:“这可多了。不过骂得最凶的有两件事情,第一是骂她荒淫无道,用他们的话说,就是‘秽乱宫廷’,用我们的话说,就是公开养汉。第二件呢是说她残暴,乱杀人!”

上官婉儿杏脸飞红,道:“是呀,这两件事情,总不能说她好了?”那老人道:“女皇帝养不养汉子我们下知道。不过我们庄稼汉倒是另有议论。”上官婉儿道,“怎么?”那老人道:“以前的男皇帝除了三官六院,还有无数宫娥,每三年还要挑选秀女,哈,那时候每逢挑选秀女之期,可把我们害惨啦,做父母的忙着嫁女儿,还得应付官府的勒索。现在女皇帝,纵算她养了几个汉子,总没有挑选秀男呀!”

上官婉儿心中一万个不以为然,但却也不禁翟然而惊;原来老百姓的看法与读书人的看法,包括长孙伯伯与她自己在内,有这样大的差别!

那老人又道:“说到乱杀人嘛,听说她杀的都是王孙贵族,或者做大官的人。别处地方我不知道,在咱们这个县子里,几年来倒没有听说杀冤枉过一个老百姓。倒是三年前有一个贪官叫做曾剥皮的被她杀了。”

上官婉儿谈了半天,心中越来越乱,走出茶亭,一片惘然。

武则天,她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这问题始终想不清楚。但她想起了父母的深仇,咬了咬牙,还是昂起头向前走了。田野里一片阳光,她心中却是阴霾密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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